2022年的结婚纪念日， 32岁的张敏签下了一份手术同意书，同意引产她肚子里已经18周大、她一度认为是上天还给她的宝宝。 这一切的元凶是张敏肝上那个6厘米大的肿瘤，没有人知道它静悄悄在张敏体内藏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它会在何时因为何种原因像一颗炸弹一样被引爆。 因为它，张敏从一直产检的专科医院转到了深圳市三院，肝病是这里的优势学科。 怀孕18周查出肝癌 4月初的深圳，疫情带来的余悸仍未消散，张敏的同事和老板娘都劝她： “你一个孕妇，干嘛跑到收新冠的地方去，换家医院吧！” 张敏自己也犹豫不决，她来到门诊部“考察”，问便民服务中心的护士： “如果要住院，肝病科应该在哪一栋啊？” “B栋。”护士回答。 “那新冠的病人都在哪儿？” 护士抬眼看了看她：“他们都在应急院区。” 张敏放下心来。 入住B栋以后，她站在楼上远眺应急院区，本部和那里中间隔了一座小山丘，她更安心了一点。 新冠患者收治在应急院区离医院本部有一座山的距离 在肝病三科，张敏是主任医师齐明华的患者，为了明确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齐明华给张敏开了一份1.5T核磁共振检查单。 但放射科的医生此前从未给孕妇做过1.5T核磁共振，在没有证据能证明安全性的情况下，这次检查没能进行。 但产科、放射科、超声科等科室随后进行了多学科会诊，意在讨论出张敏究竟应该做什么检查来明确肿瘤的性质。 “金标准”肝穿刺检查被排除了，因为担心穿刺引起肿瘤破溃造成转移扩散；CT和精确度更高的超声造影也被排除了，因为电辐射和造影剂可能会影响胎儿。 放射科副主任医师许国宇认为，可以给张敏做核磁共振，这是他查阅了大量文献之后得出的结论；许国宇曾经在中国人民解放军309医院工作多年，张敏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孕中期肝癌孕妇。 在核磁共振结果出来以前，齐明华一度认为张敏的肿瘤可能是良性的，因为之前的检查结果没有显示出肿瘤有扩散和转移的痕迹。 她安慰张敏，如果是良性的肿瘤，她甚至可以不用住院，等宝宝出生后再处理也行。 在等待结果期间，张敏又被安排做了一次肝脏超声。 现在她依旧记得那个下午，丈夫因为核酸超时没能陪护在她身边，她独自在做检查的房间等了一会儿。 超声科主任李志艳在做完一台介入手术后匆匆赶来，张敏躺在床上，冰凉的耦合剂被涂在她的下腹部。 检查完后，李志艳没有跟张敏交代结果，而是起身给齐明华打了一个电话，神情严肃。 几分钟以后，齐明华的电话打到了张敏的手机上，听到齐明华说“准备住院吧”，张敏的心“咯噔”一声沉了下来。 张敏的超声报告 在引产手术同意书签下自己的名字 20多年前，还在上初中的张敏和哥哥张建同时被查出患有乙肝小三阳，具体传染源不明。 此后张敏会定期体检，但在今年4月份产假查出甲胎蛋白异常升高、继而发现肝脏占位性病变前，她的肝功能指标从未异常过。 她没有接受过系统、规律的治疗，只在怀大女儿的时候做过母婴阻断。 遗憾的是，这一次，包括核磁共振在内的多种检查结果都指向肿瘤恶性的可能性高。 张敏的核磁结果 多学科会诊升级成了全院大讨论，肝胆外科、麻醉科等科室加入了进来，围绕后续应该采用什么治疗方案展开讨论。 几天后，接到妹妹电话的张建从广州赶来，兄妹俩一起成为了齐明华的患者——张敏要求哥哥立刻检查一下肝脏有没有问题。 曾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302医院工作多年的肝胆外科主任李志伟也是第一次遇到张敏这样妊娠合并肝癌（美国报告发病率为1/100000）的患者，他查阅了厚厚一沓文献后建议张敏切除肿瘤，因为随着孕期激素水平升高，肝癌侵袭性增强，病情会迅速进展，有扩散转移的风险。 妊娠合并肝癌患者的症状大多是恶心、呕吐、腹胀，因此常被误以为是孕期常见症状，许多孕妇一经发现就是晚期，预后差、病死率极高。 根据《中华肝脏外科手术学》杂志的一篇文章，在2003年-2013年间，广州某医院曾接收过9位妊娠合并肝细胞癌的患者，有7位在产后6个月内去世，只有2位活了下来。 为了最大程度地保证母体的安全性，多学科会诊给出的建议是先引产，再切除肿瘤。 4月29日，张敏在引产的手术同意书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曾因黄体破裂失去了一个宝宝和一侧卵巢 一个母亲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艰难？ 时至今日，张敏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发现怀孕的全过程。 那是15周前的某一天，在外地出差的她感觉到下体有一点血流了出来。她以为自己生理期到了，借了同事几片卫生巾，但随后的几天里，“大姨妈”并没有如期拜访。 张敏立刻警觉起来。 2020年底，也是一次突如其来的出血以后，张敏因为黄体破裂失去了一个宝宝和一侧卵巢，而当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那个孩子成为了她和丈夫一直以来的遗憾，这次出血后，她立刻买了验孕棒测试，上面显示了两道杠，随后在医院里，张敏被确认怀孕4周。 “所以你看，是你的就是你的，这就是老天还给我们的孩子。”张敏的丈夫跟张敏说。 这一胎怀得并不容易，查出来怀孕没多久，张敏就因为孕囊积液住院，几经周折才保住了这个珍贵的孩子。 再然后，肿瘤阻碍了张敏再一次成为妈妈的道路，一想到要和肚子里待了19周的宝宝告别，她几度哽咽，心痛又无奈： “我的宝宝在肚子里一直都很乖、很乖。但我还有一个五岁多的女儿，如果我一定要保住肚子里的宝宝，不考虑自己的生命的话，那是对她的不负责。” “万一我的宝宝能挺过去呢？” 引产手术前几个小时，张敏问医生：“这个手术是一台做完，还是要分引产和切肿瘤两台做？” 在得到“两台”的回答后，一点微弱的希望闪过了张敏的脑海，她问：“那能不能先切肿瘤，实在不行再引产，万一有10%的可能，那是一个良性肿瘤呢？” 她跟医生强调： “如果在我手术过程中，我的宝宝因为麻醉或者药物的原因，没能挺过来，那我认了，这可能就是它的命。 但是如果先引产，我过不去心里这个坎，万一我的宝宝能挺过去（肝癌切除的手术）呢？” 李志伟在谈起这个病例时，依然在感慨一个母亲在那一瞬间迸发出来的强大力量。 在她强烈的保胎意愿之下，手术延期，各个科室的专家再次集结，讨论在不终止妊娠的情况下切除肿瘤的可行性。 根据李志伟的介绍，业界对于孕早期合并肝癌的孕妇，都会先终止妊娠再切除肝癌；孕晚期的孕妇由于婴儿已经成型成熟，存活的希望很大，通常会等到自然分娩后再处理。 而像张敏这样孕中期的孕妇，没有明确的建议说明该怎么做，可供参考的病例也极少，是最棘手的情况。 最终，多学科会诊同意了先切除肝癌的手术方案，但给出的治疗原则是“在保证母体生命安全的前提下，尽量同时保住胎儿。” 5月6日，张敏的手术顺利进行。 李志伟团队为张敏手术 那时她的子宫已经顶到了脐上2厘米处，主刀的李志伟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在离手术切口不远的地方，一个生命正在母体内被孕育。 为避免腹腔镜手术造成的二氧化碳气腹环境影响子宫胎盘血液供应，也为了防止电外科器械影响胎儿引发流产，手术采用了小切口的方式。 李志伟团队仅仅用时10分钟就将肝癌切除，来自产科的医生刘磊和王淼负责在术前术后监听胎心，为手术“保驾护航”。 考虑到孕后期胎儿生长会非常迅速，为避免胎儿发育撑裂张女士的伤口，李志伟还特别加强了伤口的缝合。 “妊娠合并肝癌的预后与肝癌的分期密切相关，早发现、早治疗能明显改善预后。 这位患者筛查及时，肿瘤目前处于中期，没有转移扩散，最终母体和胎儿都保住了。”李志伟说。 强忍着，术后一直没有用止疼药 因为怕药物影响胎儿，张敏术后一直没有用止痛药，尽管医生跟她说过如果很痛可以在指导下酌情用药。 有几个疼痛难忍的时刻，连丈夫也劝她：“用一点药吧，没关系的！”但张敏还是选择熬了过来，她不想让宝宝再承担任何风险。 在产科医生的指导下，张敏服用过几次保胎药物。 每天会有护士到她病房里监听胎心，在经历了这样一台风险颇高的手术后，母体和胎儿的生命仿佛通过仪器里那些有力的“咚咚”声再次连结。 张建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暂时没有问题。 张敏查阅资料后想，哥哥没事而自己患癌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怀孕后免疫力下降、激素水平上升，但她也不能确定。 张敏的丈夫从妻子确诊就请假陪护在她身边，此时有些庆幸地感慨： “也还好是因为有了宝宝，做了产检，才查出来肿瘤，不然很可能要到病情特别严重了我们才会发现，那时可能就晚了。” 如今，张敏已经怀孕22周，她和丈夫决定之后再回到深圳市三院生产。 而那个“上天还回来的孩子”仍然在她肚子里努力生长。
